高仕汉的散文《李全修印象》

作者:离退休第六党支部高仕汉 时间:2023-04-11 审核人: 点击数: 编辑:tkx

以往,舌耕为生存养命;如今,沉浸文学滋养生命。

——题记

2023年1月17日一个阴冷的日子,李全修老师得意门生徐卫祥夫妇,从深圳回黄石过年专程来看望我。交谈中谈及李老师病情,我们祈愿他早日康复相聚。未曾料到他于当晚20点48分病逝于武昌省人民医院,享年83岁。从此,我失去了同窗好友,也失去了写作上的良师益友。谨以此文表示对他深切怀念!

李全修印象

高仕汉

李全修和我曾两度学习和生活在同一个圈子里。一是1 9 5 2年~1 9 5 8年,都在沈家营覆盆山下,黄石一中校园內度过了中学6年,同年级而不同班;二是千禧年之后,由于学校合并,我们俩又先后归化了湖北理工学院,同在院离退休工作处党总支领导下,分属不同党支部。应该说我们俩始终没有什么交集,如同一个集合中不同位置上相邻两个元素。2000年以后,我们俩都退休了,全修的家也由大冶市区搬到团城山的“宏维山水明城”小区内,我们接触多了起来。外地同学回来探亲,多是我们一起组织同学相聚。此外,至少每年我们在黄石的同窗也要聚会个二三次。尤其是2011年~2013年期间,我们俩都在老学长张实(原名张绍贤,也是全修在黄石大学老师)主持下,共同参与《春华秋实忆一中》文集编辑,有较多时间坐在一起,促膝交谈我们少时在一中的趣闻轶事。2015年我们又共同编写《母校情 同窗谊》―〔湖北黄石一中〕55届初中、58届高中同学联谊会纪念册。他负责为照片、留白配写诗文,兼文字终审。我也就是在这段时间,读到他在各种媒体发表的一些诗词和文章,真正领略到了他的文思泉涌,才情斐然。大约是在2020年新冠疫情暴发前半年,我突然萌发了要撰写同窗中特级教师系列的想法。我曾把这一奢想告诉了我的上司学兄罗钰润和全修。钰润兄却态度明确,给我发微信,很中肯地说:“高老师,你已是耄耋之年的人,恐怕难以担当这一浩繁的写作任务,不如凭兴趣写些力所能及的东西。”言外之意我尚无功力完成这个写作,好心相劝。而全修对此不置可否,倒是把我所需要的资料和文稿都用微信发给了我。本来约定等疫情稳定后我们进行深谈,那知他匆匆驾鹤西游,終成憾事。总之,我对他的印象多数来自于口耳相传,以及阅读他撰写的文稿,至今也都是零零碎碎的。

(一)

李全修出生于上个世纪40年代初,武汉市城郊汉南区(原孝感地区汉阳县)水洪口。这是一个离市区不太远,水陆交通方便的乡村小集镇。他家既不是书香门第也算不上是富贵人家,但是在集镇上开了一间名叫“兴发”的杂货店,也算是家境殷实的小康人家。全修六岁发蒙,就读于家门口的水洪口三入小学。这间完全小学是由李氏家族出资兴办的洋学堂。虽说学校地处乡间,校舍简陋,师资短缺,但完全按照民国时期欧美方式办学,各门课程那怕是体音美也开齐了。他幸运的是读五六年级时,遇到一位教国文的永先生,大名李德永。永先生是武汉大学哲学系肄业生,虽是新派大学生,但头披长发,带一副金丝眼镜,常常身着长袍马褂,一派儒雅风度。他博览古今文学,知晓中西文化。永先生教国文不局限于教材内容,时不时抛开教材,却选讲朱自清的《荷塘月色》,鲁迅的《一件小事》等名家名篇。这大开了他稚童眼界,想不到文学尽然能把万物的世界描写得如此尽善尽美。永先生別开生面,饶有兴味的国文教学,陶冶了他的情操,滋养了他的心灵,让他尽情享受了文学的魅力,在他幼小心灵里深深埋下了一棵喜爱文学的种子。全修另一个学习课堂就是杂货店。铺面尽管不大,却是乡间三教九流,文人雅士,喝茶饮酒的聚会场所。他儿时在这个环境下,耳闻目睹那些饱读经书的老先生,诵读《增广贤文》《论语》和唐诗宋词……,也常常听那些喝过洋墨水的文人雅士高谈阔论:天下大事风云变幻,中外名人轶事掌故。当然也少不了那位叫闰三爹的乡紳耳提面命,以考他识字多寡而揪脸夸奖。在这里他读到了在三入小学,几乎读不到的无字之书。他童年在乡间还欣赏到玩龙舞狮,串乡走村的杂耍和说书等民间艺术。这些都培养了他最初的文化素养,积累了他日后所需的教学与写作素材。

(二)

全修中学时代,是在省重点中学黄石一中度过的。在我的记忆中,中学时代,他口齿伶俐爱说俏皮话,又喜欢起绰号,是一位又逗人喜又令人厌的小调皮佬。初中时,他将班上一位从东北来的,长得肥头大耳,又有点浑浑浑噩噩的大块头男生,起了个绰号叫“剁馍(湖北小吃)”。还时不时用他那沔阳渔鼓腔调唱着“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有伞,我有大头。”的儿歌来打趣他。更逗趣的是他还把坐在他前排的,同桌的一对小男女生,男的叫恆星女的叫吉月,就因为他们不划“三八”线,泾渭不分明,而将他俩名字连在一起,戏称为“恒星吸月”。那时他仅仅13岁,就会用“天象”隐喻懵懵懂懂的“情爱”。其实,他那时也未算懂得情爱是何物?不过显露出他人小鬼大,嬉笑打闹的天性。那些都是他早期的口头文学作品,仅仅在同学间口头流传,偶尔刊登在大雅之堂教室的黑板上。

全修是一位聪慧好学,博览古今,文思敏捷,下笔成文的文学才子,年級文科学霸之一。深得当年黄石一中名师刘彬、邹乃文等老师宠爱。他的文学才华,

“小荷才露尖尖角”,成了全年级乃至全校网红人物,那还是1958年初的事情。上世纪50年代中叶,正是全国“百家争鸣,百花齐放”鼎盛时期。学校呈现出各种文化艺术,体育课外活动一派生动活泼景象。同时1957年下半年,学校也在学生中提倡“早春天气”的大呜大放,一时间,大字报式的刊物在教学楼周围铺天盖地。1957年末的一天下午课外活动时,李全修和班上几位文学爱好的同学商议办一个纯文学刊物,以展现写作水平,显示文学才华,欲与“燎原”(1)試比高。1958年元旦清晨,一张刊头为“郁金香”的墙报,赫然贴在小操场上行政综合楼旁,搁置在楼前的一块最显目的黒板上。墻报上的文章多数都选自本人作文本上的最好文章。构思新颖,各具特色,独具匠心,笔锋犀利。其中就有李全修的议论文《自白》和抒情散文《红叶》。刘彬老师亲笔楷书题写的一首千红万紫竞芬芳,老去心情喜欲狂。六载废吟长搁笔,濡毫欣咏郁金香。”〔2〕

刊头诗位于墻报正中,格外引人注目。教生物的潘德华老师,还专门画了一张郁金香的水彩画作为刊头,鲜艳夺目。墻报一贴出就轰动了整个高中部,也惊动了校领导。没过三天,“郁金香”从黒板上撕得一干二净,片甲不留。这可惹恼了这些不谙世事的文学小青年,由全修执笔写了一篇“天上意外飞来一场横祸”的刻薄而犀利的讨伐檄文,又贴在“郁金香”撕掉的原地方。实事求是地说,当年对“郁金香”墻报,学校没有做任何定性,更没有给予任何学生处分。可是在1958年寒假老师反右整风时,却揭露出刘彬老师是“郁金香”的幕后指挥。之所以说刘彬老师是幕后,一是刘彬老师教了他们二年半的语文,那些刊登在“郁金香”上的佳文都是经刘老师画了红圈,作了墨批的,对他们赞不绝口;二是刘老师为“郁金香”写了刊头诗,大肆赞美,不是幕后也是幕后。自那以后,虽然没有文字上的定性凭证,但在一中校园內,却流传着“郁金香”是学生文学刊物的一棵毒草。

全修终于难逃厄运,众所周知的原因,他1 9 5 8年没有被普通高校录取,名落孙山。后来幸被大跃进中创办的黄石大学师范专科录取。他虽然在家人劝说下,勉强上了黄石师专,可是他在

“诸君折桂赴蟾宫,数子向隅悲路穷。

六载功夫付流水,一朝大翼坠长空。

天之亡我非战罪,命不由人类断蓬。

幸有茅檐供栖止,无言拂雪度寒冬。”〔3〕

的诗中,却流露出失意、抱恨、彷徨的心情。这种阴影一直笼罩他很长一段时间。他毕竟是一位受党的教育近十年,思想单纯,心胸开朗的青年,加之黄石师专那些年长的大哥哥、大姐姐调干生,推心置腹开导,无微不至关怀,当然也有“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自我聊慰。他终于从郁闷中走了出来,从自我封闭中解脱出来。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他从阴影中解脱出来后,又回到了勤问好学,刻苦钻研的精神状态。他一方面利用近在咫尺的市图书舘的藏书,博览群书;另一方面积极参加学校指定他独立参与的办墻报,写朗诵词、调查报告、剧评等文学创作实践活动。他由于表现好,成绩优,毕业时分配到黄石教师进修学院任教。

(三)

全修40余年教学生涯,无论是在大冶县爬山涉水串乡走教,还是在大冶兵暴旧址的冶师校园里,那怕是他当了副校长,都没有离开三尺讲台寸步,默默坚守,默默耕耘。在师生眼中,全修既是一位文史知识渊博,温文儒雅的“饱学之士”,更是一位博古通今,“传道、授业、解惑”的语文特级名师。他的语文教学别有韵味,尤其是古诗文教学。每每听他的古诗文讲解,既有满腹经纶的刘彬老先生娓娓而谈的印痕,又有“中国诗词大会”康震教授穿越时光的激情吟诵的风味,更有他自己旁証博引,见解独到,有声有色讲解的魅力。

全修在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在黄石中小学教育界尤其在小学教师中颇有名气,而在湖北中师教育界还默默无闻。按他自己话说,“当时,我最年轻,名不见经传,既不是华师校友,也不是武师校友,大家不知道我是何方神圣。”

正是在那个时期,他在一次湖北省中师语文教学界的“华山论剑”,破了圈出了名,由此奠定了他在湖北中师语文教学界的地位。1985年11月,他和王全豫老师一道,参加在建始师范召开的全省中师语文教研组组长及中师语文教研会会员大会。这次会议主要是研究课堂教学,分两段,前段是上观摩课,后段是交流论文。按原定议程观摩课也被叫做“放胆课”,分别由中心组组长所在的仙桃师范和东道主建始师范的两名年青教师主讲。听了这两节课后,各校教研组长仍感到没有展示出省內中师语文教学水平。于是,主持会议的头儿们怂恿李全修也出头代表中老年老师来“放放胆”。他在手中既无现成教案,也不了解学生㡳细,又不好有拂大家的美意,姑且就“老夫聊发少年狂”,答应“放”它一“胆”。

他讲的观摩课内容,是仓促之中选的中师教材《汉语基础知识》中的“修辞概说”。他做了一番准备之后,同以往在校上课一样,不慌不忙拿着几张简略提纲的卡片走上了讲台。他没有按照教材照本宣科,而是围绕着修辞的定义,抓住“选择”和“调整”两个词,引经据典以丰富有趣的例证,深入浅出地引导学生明白修辞的手段和目的。他课内还用那帶点汉阳尾音的普通话,穿插向学生提出一些有趣的问题,师生互动活跃,课堂生动有趣,时不时引起听课的师生开怀大笑。这节课博得满堂彩引起轰动,这并非他一日之功,而是日积月累长年修炼。无怪乎,与会听课的人民教育出版社庄文中编辑评价说:“功底深厚,挥洒自如,语言生动,气氛活跃,充分调动了学生学习的积极性,具有强烈的吸引力。”连省中师龙头老大,武汉二师的黄鹤老师也称赞道:“这节课,在全省中师语文界应属一流水平。在我们二师,还难找出这样的老师。”

1998年第1期湖北《师范教育研究》杂志,曾将李全修作为封面人物,在《封面人物介绍》词中概括他的教学:“李全修同志是一位锐意改革、卓有建树的语文教师。他知识渊博厚实,思维敏捷清晰,教学艺术娴熟,课堂教学具有‘厚积薄发、深入浅出、幽默典雅、智能并举’的鲜明特色,培养的学生不仅知识扎实,兴趣广泛,受到用人单位欢迎,而且具有很强的发展后劲。”

(四)

全修是我文学写作的引荐人。2016年5月,我在《黃石日报》副刊上,发表了一篇题为《儿时的老华记大院》的散文。他看后不久打电话对我说,文章有点黄石烟火气。而且还告诉我,你的文章也引起了时任市档案局刘远芳副局长关注。刘局正在着手编辑“黄石口述档案”。你不妨以“华记大院”为背景写些黄石的陈年往亊。

2018年5月上旬,他打电话给我:“仕汉,请你5月16日上午来宏维小区参加一个聚会。”我连忙问道有哪些人,他故意卖关子说:“到时你就知道。”5月16日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我按时到达了聚会地点。我一看好傢伙,那可是黄石市文化艺术界有头有脸的大咖。我能叫得出名混得脸面熟的老一辈作家就有:黃瑞云、张实、李声高、范国强等先生;还有些是他私下逐一向我介绍的中青年作家,像柯尊解、吕永超、刘远芳、向天笑等人。这个聚会是由他张罗主持,由宏维置业集团王武德董事长赞助的一次民间聚会。他一一介绍与会人员时,我注目凝视着他,他依然还是那一张帶着微微笑容的、白白净净的娃娃脸,只不过那个饱满天庭的额头上,显露出一丝丝皱纹,一头天生的黒色卷发已变成花白。当他介绍教育界的毛汉华和我时,没有了少不更事,锋芒逼人言辞,却仍然不乏冷隽幽默的味道:“高仕汉老师,原来是学数学的,教了一辈子数学,得了一个曾宪梓教师奖。如今他也‘混’进了我们这个圈子,……”好一个“混”字。他不用当下流行的“跨界” “破圈”时髦词 ,而却用“混”来“揶揄”我。说毕,那无框的眼镜片后还闪烁着狡黠的眼光,言下之意,这个圈子并不是那么好“混”的。事实上,会后他专门引见我与刘远芳认识。一个月之后,我在刘远芳主持下,和档案局的两个小青年一道,口述了《亲历黄石教院2 0年改革》史,分別刊登在《东楚晚报》《黄石口述档案》(长江出版社)上。我还根据他的䢖议及帮助下,先后写了《老华记大院旧事》《华记大院:见证“水泥故乡”百年巨变》等有关华记大院人和事的系列。

全修还是我写作方面的良师益友。我常常把他的文章,尤其是描写人物的散文当成我写作范本来研读。他所描写的人物,无论是《桑梓人物》中的泽先生和唐先生、肴大爹和永先生,还是《怀念》中的黄治文、蒋方舟、谢崇德和阎希文,都写得那么有棱有角,灵动鲜活,颇接各自时代地气。我曾就散文中如何叙事写好人物,向他请教过,也与他一同探讨过。他没有向我发表什么高谈阔论,倒是有一次,对我在《新东西》媒体上发表的随笔《一个无法为他送行的人》,点评说:“写得好,有感情。凡人小事,俱显品格。”这让我联想起《人世间》作者梁晓声说过:“我认为没有作家能够仅凭经验和技巧,就能把自己并不相信的价值观写出来,一定都是发自内心的表达。”其实,这种观点与全修的点评未阐述的深意如出一辙。他和我都有这种共识,文学作品要想写出人性中最美好的东西,就要善于从人性角度观察世界,洞察人的內心世界,才能把人物刻画得入木三分,凸现出艺术张力,反映出时代气息,呈现出人世间烟火气。李全修一辈子都这样努力着,一半烟火,一半诗意。然而他也感到无奈,最大的遗憾是,他没有把键盘敲出来的书稿变成不“自产自销”的铅字物,在教育与文学百花园里栽上一棵小草。

 

注:

〔1〕“燎原”是同年级另一个班举办的刊物。

〔2〕张绍贤《追思我的语文老师刘彬老师》(黄石第一中学编《春华秋实忆一中》,第110页)

〔3〕李全修《回忆我的黄石师专生活》(《故乡读书会》2016-05-07)

高仕汉,祖籍闽东,20世纪30年代末出生于湖北葛洲坝附近范家湖一间农舍内。花甲之前,以舌耕课堂为营生。七秩开始习作,自娱自乐,耄耋之年,不瞎不聋时,仍旧读书笔耕玩微信,聊以养生。

(本文转载自[今日头条]高仕汉的散文《李全修印象》,原文首发于2023年4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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